陕北的冬天来得早,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沟壑纵横的黄土坡,却刮不散窑洞里升腾的热气。当夜幕降临,村头的小广场亮起几盏路灯,锣鼓声“咚咚锵、咚咚锵”地撞碎寂静,身着红绸袄、音乐踩着节拍涌了出来——陕北秧歌,这黄土高原上最热烈的生命之舞,又一次在寒风中拉开了序幕。
领头的伞头是村里的老支书,他头戴白羊肚手巾,手持红油伞,伞柄上系着的红绸子随着舞步翻飞。只见他左腿一跺,右腿一旋,伞面“唰”地张开,高声唱道:“锣鼓喧天响起来,乡亲们都来把秧歌扭,新修的窑洞暖又亮,来年的收成准是好!”他的嗓音像黄土坡上的老枣树,粗粝却充满力量,底下的队伍立刻齐声应和,声音裹着黄土的厚重,飘向远处的山峁。
队伍里的婆姨们最是亮眼。她们脸上搽着淡淡的胭脂,鬓角别着纸剪的红花,手里的彩绸扇子一开一合,像春天里绽放的山丹丹。踩着“十字步”,腰肢随着鼓点轻轻扭动,彩绸在她身前身后织成一片流动的红霞。
汉子们则多扮成“丑角”,有的画着小丑脸,有的反穿羊皮袄,手里拿着旱烟袋或马鞭,专在队伍里插科打诨。王大叔扮的“老汉”最是传神,他佝偻着腰,颤巍巍地走着,突然一个趔趄,却又猛地站直身子,把烟袋锅子一甩,惹得众人哄堂大笑。他们的舞步没有婆姨们细腻,却透着一股庄稼人特有的质朴与豪迈,每一步都踩得黄土飞扬。
秧歌队像一条流动的河流,在小广场上绕着圈子,时而聚拢成一团,时而散开成一片。锣鼓声越来越急,舞步也越来越快,红的绸、绿的裤、白的羊肚巾在灯光下交织成一片绚烂的色彩。
陕北秧歌,从来不是什么精致的表演,它是黄土高原上的人们对生活的呐喊,是丰收时的喜悦,是苦难中的坚守。那震天的锣鼓、翻飞的彩绸、豪迈的歌声,早已融进了陕北人的血脉里,成为他们生命中最鲜活、最热烈的印记。只要黄土坡还在,只要窑洞里还有烟火,这秧歌,就永远不会停歇。(辛治平)